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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鄂尔多斯本地人，方言的使用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不过，由于工作上的需要，方言有时也会出现在一些正式的文件当中。比如，某旗在推进基层社会治理现代化工作当中，开展了“闩整人家”评选活动，颇有影响，其中方言所发挥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知道，方言如果只是作为口语交流，大家都能明白，倒也无需去考虑它本身的书写问题，但要作为文字写到正式文本当中，其如何书写就不是无所谓的问题了。“闩整”这个词书面上很少见，“闩”这个字也不常见，甚至还有点生僻，但“闩整”在口语中却经常使用，不仅是鄂尔多斯地区，在整个晋语区也广泛使用。那么“闩整”是这个写法吗？这就涉及到对汉语方言本字、本义的考辨问题。
为了弄清楚“闩整”的规范写法，我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但并没有在这些文献中找到“闩整”这个词，倒是与它意思相同，发音相近的词找到一些。孙荣《鄂尔多斯汉语方言集锦》：“拴整：办事周全，稳妥；穿着得体；相貌出众；物品形状整齐。”苏怀亮《鄂尔多斯汉语言集》：“拴整：指物品形状规整入眼；指人的相貌外表比较帅；办事周全、稳妥。”熊贞《陕西方言大词典》：“拴正：环境干净、整洁；为人正派。”郭峰《陕北方言词典》：“拴正：干净、利落、整洁、正统；本分，为人正派、端正。”杨明芳、杨进《陕北语大词典》：“拴正：亦作拴正、拴整、涮正。整洁、清爽；无杂质；正直、正派；利落；俊秀、漂亮；泛指好。”
从以上资料可以看出，大家对于“shuan zhen（g）”（为了不引起书写歧义，暂用拼音代替）”这个词义的理解大同小异，基本上是事物干净整洁、做事爽快利落、长相端庄周正、为人公道正派等意思。但对于这个词的写法却是不尽相同，究竟哪种写法对，也没有一个定论。诚然，对于方言本字或正字的考辨是一项繁琐的工作，常常耗时费力，最终也不一定能得出一个确定性的结论。当然，这与汉语方言的流变有很大关系。在这一过程当中，字词的本义有的被淡化，有的被不断引申，有的甚至还会出现与本意截然相反的意思；与之相随的是，这些字词在书写使用过程中，由于使用的频次，书写的错误，再加上一些人为的生搬硬造等原因，还会出现本字与俗字、讹字等互换的现象，等等。也正因为方言本字的考证是一项很费功夫的事情，所以，人们在一时找不到合适字词的时候，特别是对一些有声无字的用语，就习惯用一些发音相近、意思相似的字词去替代。于是，我们在各种资料上看到五花八门的方言用词书写就不足为怪了。
要想弄清楚方言本字的写法，了解方言的本义我想是一个必备的前提。对于“shuan zhen（g）”这个词，上述资料中也没有明确指出它的本义是什么，只是对它所包含的意思做了一个罗列。探究本义，笔者想到了从小生活的家乡。我的家乡在晋陕蒙接壤的一个小山区里，由于较为偏僻，所以受普通话和其他外地语言的影响较小，打小从长辈和乡亲们的日常表达中，听到最多的是用“shuan zhen（g）”来形容人的相貌，其次是用来形容人的品行。比如：“张三可养下两个“shuan zhen（g）”儿了，长得一个赛如一个。”“李家二小子长得可“shuan zhen（g）”了，问得个媳妇儿也可袭人了。”“王老汉是个“shuan zhen（g）”人，一辈子可直骨了。”而且，我们在用“shuan zhen（g）”来形容人的相貌的时候，也多用来形容男人的长相端庄，一般并不用于形容女子。形容女子时则多用“袭人、国香”等词语。这是从我的家乡来看其基本的含义。那么，我们将方言使用区域再扩大，从晋陕蒙边界区域到晋西北，再一直往晋中一带延伸，我们可以看到“shuan zhen（g）”也是用来形容人的容貌长相的，而很少掺杂其它的意思。温端正、张光明《忻州方言词典》：“爽整，容貌美。”胡双宝《文水方言志》：“拴正，匀称、端正。”沈明《太原方言词典》：“势正，人长得周正。”甚至，京冀一带也在使用“shuan zhen（g）”这个词来形容人的相貌周正。李行健《河北方言词汇编》：“酸正，指人貌美。”北京市方志馆《京郊方言》：“整在，（人）有才华品德，能成就点事业。”
当然，以上这些资料都是今人编著的，还不足以说明它的本义就是形容人的长相周正。那我们再看看古人是如何使用的。明代崇祯年间的话本小说集《型世言》第32回写道：“任天挺看看，银子比水心月多八两，而又拴整，不似昨日的，便假吃跌道：‘这廿四两断要的’。”这也是目前我能够找到最早使用“shuan zhen（g）”这个词的资料。不难看出，这里的“拴整”是用来形容银子的外形和成色的。那么《型世言》的作者是哪里人，是我们这一带的人吗？为什么用语和我们如此相似呢？其实，《型世言》的作者陆人龙是浙江钱塘（今杭州市）人，他的家乡距我们这里跨度几千里。那么书中所说的任天挺呢？其实他离我们也很远，他是直隶徐州（今徐州市）人。所以，无论这个词是作者本人的语言，还是书中主人公的语言，我们基本上可以推断“shuan zhen（g）”这个词在明代曾延伸到江淮地区。方言学专家黑维强先生也曾推测“‘拴整’在当时可能是相对流行的一个词”。但是，在《吴方言词典》《闽南方言大词典》《广州话方言词典》等南方方言典籍中并未找到与“shuan zhen（g）”发音相似的词。那么从鄂尔多斯方言的现状来看，其用语大多属于近代汉语的范畴，中古和上古汉语相对较少，“shuan zhen（g）”无论从构词还是语义上来说应属近代汉语用词。从语系划分上来看，鄂尔多斯方言虽被划归晋语语系，但也有不少词语在北京官话方言、中原官话方言、冀鲁官话方言、西南官话方言和江淮官话方言中都有体现。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了近代汉语交流融合的广泛性。从这一点上讲，我们是否可以推测“拴整”一词在由北向南过传播交流的过程中止于江淮地区，曾经短暂流行。而且，在流行的过程中也基本保留了其本义。由此，我们基本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shuan zhen（g）”的本义是指人的长相周正端庄。
有了这个基本的论断，我们再来看资料中经常使用的“shuan zhen（g）”几个字的本义是什么。在《新华大字典》中：“闩，本义指门闩，用作动词指插上门闩。”“拴，本义指用绳子系住，比喻被缠住，当名词解时同闩。”“爽，本义指明亮，引申指性格痛快，说话办事无隐瞒、无保留，又引申用于身体，指感觉舒适、舒畅、不郁闷。”“正，本义指远行，后本义用征表示，正被假借用来表示直或垂直，不偏不斜。后被引申为合规矩、正直、正面、认真、使端正、没有杂质，等等。”“整，本义是指整理，引申为有条理的、不凌乱的。进而引申为齐备、完全、修理、修正，等等。”从上我们也可以看出，无论这些字怎么组合，如何搭配，也不管这样的组合搭配是否符合基本的方言语法规范，似乎都很难直接得出“shuan zhen（g）”是用来形容人的长相端庄的意思。不过，《汉语大字典》却有不同的记载。
《汉语大字典》：“（shuan，平声，木關），《集韵》所员切，平仙生。竖木桩。”“（zhen，上声，身立），身体端正。”二字组合，最简单的意思就是身姿就像竖木桩一样端正挺拔。这与“shuan zhen（g）”之义不谋而合，从而也可以推断出“shuan zhen（g）”的写法应为“木關 身立”。由于二字皆为俗字，在古人的官方文本中很难看到，不过，这也正好符合古人造俗字为民间的习惯。
由于“木關 身立”这两个字在《现代汉语字典》和《新华大字典》中均未收录，电脑中也无法直接打出，考虑到方言书写使用的简便，用“栓正”二字来代替，类似于古汉语的通假，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新华大字典》：“栓，本义指木钉，后指器物上可以开关的机件，后又引申为塞子或像塞子一样的东西。”二字组合起来大意就是像木钉一样垂直端正。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用“栓正”来代替“木關 身立”也基本能够表达它的本义。而且，这样的替代在现代汉语的推广使用过程中也是有先例的。比如：山西的隰阳县，为了使用的方便就将“隰”改为“昔”。
鄂尔多斯方言博大精深，但方言流失现象也相当严重，对方言文化的保护亟待加强。这其中，方言文字正确规范的书写对于方言文化的传承具有重要意义。
总之，由于本人才疏学浅，论证逻辑不严，谬误之处还请大家批评指正。
作者：市政法委科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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