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寨石窟,这座位于鄂尔多斯高原西部的石窟寺,近年来,受到了人们越来越多的关注。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在思考、在探索;阿尔寨石窟,在向我们传达着什么信息呢?在这些神秘的洞窟中,还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的确,千百年的岁月风沙,掩埋了太多太多沧桑的故事。自然的侵蚀、人为的破坏,又导致了多少文化元素的消失?今天,人们在叹息、迷茫之际,从不同的角度、以不同的方式来探索阿尔寨石窟的文化、阿尔寨石窟的艺术,具有重要的意义。 毋庸讳言,今天我们看到的阿尔寨石窟,可能仅仅是一小部分。沙土掩埋的洞窟中,还有多少文字记述的历史?还有多少壁画描绘的故事?还有多少雕塑凝固的艺术?……现在都是未解之谜。 那么,就从现在可以看到的阿尔寨石窟,作一个初步的探索吧! 一、迄今发现的全世界草原地区、草原民族唯一的大型石窟 阿尔寨石窟曾于2000年申报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是,在专家评审会上被否掉了。国内非常权威的石窟文化专家提出:大型石窟寺只发现于农耕地区或半农半牧地区,草原地区是不会有大型石窟的。因为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四季迁徙,居无定所,怎么可能开凿、营建需上百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才可能建成的大型石窟寺呢?而且,中国的大型石窟寺早就由外国人发现了。如果有阿尔寨石窟这样的大型石窟寺,外国人怎么会没发现?!如果真有,不要说列入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文化遗产也没问题! 权威专家的观点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发现并重新认识阿尔寨石窟之前,国内乃至世界石窟学界专家都有一个长期形成的观点:草原地区没有大型石窟,草原民族不是大型石窟的营造者。 但是,阿尔寨石窟的发现揭开了世界石窟学的新篇章。草原地区也可以有大型石窟,草原民族也可以成为大型石窟的开凿、营造者,草原民族也可以是灿烂的石窟文化的创造者! 阿尔寨石窟所处的鄂托克草原,自古以来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地区,熏育、猃狁、鬼方、匈奴、鲜卑、党项、突厥、蒙古等草原民族相继在这里生息繁衍,演出了丰富多彩的历史话剧。 考古调查证明,阿尔寨石窟上层的第10窟、第28窟中央,均雕凿出方形窟柱(中心柱)以支撑窟顶,中心柱背面的石壁上,雕凿有佛龛,这种形制是我国北魏时期石窟的典型风格,与山西云冈石窟开凿于北魏中期的第1、2窟,宁夏须弥山石窟开凿于北魏中晚期的第14窟相似。阿尔寨石窟是否开凿于北魏时代,目前尚缺乏充分的证据。随着阿尔寨石窟被沙土掩埋的中部、底部石窟的清理发掘,这一答案终可以大白于天下。 阿尔寨石窟现存壁画,绘制于西夏、元、北元(明)时期。我在2002年同敦煌研究院的专家到阿尔寨石窟考察,发现壁画大多为二层、三层,也有四层的,层层覆盖,底下的年代更为久远。这些壁画体现了佛教的内容,同时也反映了丰富多彩的草原民族生活及其文化、信仰。 因此,阿尔寨石窟的再发现,对中国的石窟文化研究乃至世界石窟学都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 首先,阿尔寨石窟的存在,雄辩地说明了在典型的草原地区,也可以由草原民族开凿、营建大型石窟寺。而阿尔寨石窟是全世界迄今发现的唯一位于草原地区,由草原民族开凿、营建的大型石窟寺。因此一些专家认为:阿尔寨石窟是“草原敦煌”、“草原佛教圣地”、“我国北方草原地区一处非常难得的石窟群”……阿尔寨石窟中大量具有蒙古民族特色的壁画是世所罕见的。这些壁画的内容包括了黄金家族、臣属平民,法王罗汉、活佛僧侣,宫殿帐帘、服饰梳妆,起居歌舞、丧葬祭祀,山川草原、飞禽走兽,等等,几乎包罗万象,是研究近千年来蒙古草原游牧民族政治、经济、文化、艺术、地理以及信仰、宗教、民俗风情等的无价之宝。 其次,阿尔寨石窟的存在,启发人们重新认识草原民族创造石窟文化的历史作用。北魏王朝是由出身游牧民族的拓跋鲜卑人创建的,而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等举世闻名的大型石窟均开凿、营建于北魏时期。游牧出身的契丹人,建立辽国以后也凿建了真寂寺(召庙石窟寺)、洞山石窟(灵峰院千佛洞)等。西夏时代,党项人开凿石窟甚力。蒙元时代,是阿尔寨石窟凿建的高峰期,也表现出蒙古民族营建石窟寺的热情。因此,简单地断言草原地区没有大型石窟,草原民族没有创造石窟文化,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第三,虽然由于历史的、社会的原因,中国人长久以来未能给予石窟文化充分的认识,中国的大型石窟大都由外国人发现,甚至有“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外国”的说法。但是,如果因此断言没有被外国人发现的大型石窟就不可能存在,则是缺乏文化自信、缺乏文化自觉的表现!中国的石窟,为什么不能由中国人发现?阿尔寨石窟是客观存在,它不是由外国人发现的,是中国人发现的,也应该由中国人保护好、研究好。这是中国人的光荣,也是一切关心阿尔寨、热爱阿尔寨的有识之士共同的社会责任。 二、汉传佛教、藏传佛教诸教派及萨满教文化、艺术的荟萃之地 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源远流长,宗派繁多。佛教以慈善为本,但是,各宗派之间,却各执头绪,互不相让,甚至相互排斥,党同伐异,水火不相容。自古以来,佛教各宗派之间矛盾、冲突不胜枚举,甚至刀兵相见。不同宗派之间,能够共存共荣、和睦相处的,实属罕见。 然而,阿尔寨石窟颇具特色。虽然在漫长的历史年代中石窟寺经历了汉传佛教、藏传佛教不同教派的兴衰更替,并留下了历史的痕迹,但是,这里却留下了汉传佛教、藏传佛教不同宗派的丰富文化、艺术遗产。同时,阿尔寨石窟的壁画中还保存了萨满教的文化元素,这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阿尔寨石窟的壁画,反映了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时代佛教文化交流的情况,十分难能可贵。在同一石窟群中荟萃了如此丰富多彩的藏传佛教红教、黑教、白教、花教、黄教等各宗派的壁画,的确是举世罕见的。它形象地再现了藏传佛教在蒙古草原地区传播的历史画卷,是研究一千多年间藏传佛教各主要宗派的宗教仪规、信仰内容及其在蒙古草原发生、发展史的独一无二的宝贵实证。 石窟中保存的藏传佛教密宗壁画,即使在西藏、敦煌也十分罕见。壁画中的“二十一度母”各式造像及其榜题,“五部金刚图”及其藏文梵书,均是罕见的佛教文化、艺术瑰宝,具有极其珍贵的价值。 三、早期回鹘蒙古文榜题极为重要的保存之所 成吉思汗征服乃蛮之后,虏其掌印官塔塔统阿,遂命其以蒙古语发音,参照回鹘文字母创制蒙古文字,世人称之为“回鹘蒙古文”。 岁月沧桑,蒙古文字历经演变,回鹘蒙古文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难以寻见其踪迹。然而,阿尔寨石窟却是迄今已发现的回鹘蒙古文榜题最多的一处遗迹。据专家研究,阿尔寨石窟的回鹘蒙古文榜题内容包括《忏悔三十五佛之赞歌》、《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种礼赞经》、《十六罗汉颂》、《居士达摩达拉赞歌》、《四天王赞歌》,等等。 1989、1990年,内蒙古师范大学哈斯额尔敦、嘎日迪,内蒙古社会科学院丹森、巴图吉日嘎拉,内蒙古大学布仁巴图等专家对阿尔寨石窟回鹘蒙古文进行了系统的考察,发表了系列研究成果,出版了专著,为阿尔寨石窟回鹘蒙古文的研究奠定了基础。 研究证明,阿尔寨石窟保存的回鹘蒙古文榜题,是迄今发现的回鹘蒙古文字中年代早、词汇多的。其回鹘蒙古文榜题中保留的蒙古词汇、佛学术语及字素形体、正写规则等,都是研究中古蒙古语言文字的珍贵资料。佛经赞颂诗的蒙文翻译,准确而雅致,韵律的严格和语言修辞的优美精致,远远超过同一经文的晚期蒙译之作,证明了当时蒙古文学在韵文格律方面的精湛造诣和翻译技巧方面炉火纯青的非凡功力。 阿尔寨石窟的回鹘蒙古文榜题,是举世罕见的蒙古民族极其珍贵的古代文化瑰宝。对于研究蒙古民族的佛教、古代语言文字以及蒙古文学、翻译均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和意义。 四、成吉思汗晚年活动遗迹及其祭祀文化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是被誉为“千年风云第一人”的传奇性历史人物。然而,成吉思汗的一生虽然留下了丰富的历史记载,也流传了脍炙人口的传说,但是,有史为据、有遗迹可考、有实物为证的明确的地点却如凤毛麟角,难以寻觅。 在阿尔寨石窟及其周边地区,史籍中留下了关于成吉思汗晚年第六次南征西夏,驻军百眼井,猎野马负伤,在阿尔寨石窟养伤,决策总攻西夏,等等记载。成吉思汗逝世之后,阿尔寨石窟曾长期作为圣祖祭祀之地。此外,在阿尔寨石窟及其周边地区流传着关于成吉思汗的丰富传说。 值得重视的是,在阿尔寨石窟的壁画中,有几幅被部分专家认为与成吉思汗有关。例如,第28窟的“成吉思汗及黄金家族崇拜图”、第31窟的“成吉思汗密葬图”,等等。 毋庸讳言,专家、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有关的记载、传说、壁画等提出了不同的观点,是完全正常的。这也正是阿尔寨石窟的神秘及其魅力之所在。有些专家学者认为:阿尔寨石窟与成吉思汗的关系难以确认,这是有道理的。但是,若是认定阿尔寨石窟与成吉思汗没有任何关系,目前也缺乏强有力的、令人信服的论据。 因此,关于阿尔寨石窟与成吉思汗的关系,仍然需要进行深入、系统的研究。但是,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在一个明确的、具体的地点,留下了如此丰富的关于成吉思汗的历史记载、遗迹、传说,本身就是应当引起人们充分重视的文化现象。这一历经780多年的文化现象,本身就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 综上所述,阿尔寨石窟是迄今世界上发现的位于草原地区,由草原民族开凿、营建的唯一一所大型石窟。荟萃了汉传佛教、藏传佛教不同宗派的文化艺术,保存了迄今发现的年代最早、内容最为丰富的回鹘蒙古文榜题,留下了关于成吉思汗晚年活动的历史记载、遗迹、传说以及祭祀文化。因此,阿尔寨石窟的文化、艺术价值是世界性的。 正是因为如此,2002年夏天,我们内蒙古、北京、山西的一些专家、学者在很艰难的情况下召开了“阿尔寨石窟专题研讨会”,形成了共识,并向上级领导部门建议拯救“草原敦煌”阿尔寨石窟。新华社内蒙古分社的记者王欲鸣等同志以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和敏锐的新闻洞察力关注了这一活动,并将专家、学者们的观点与建议发表于2002年10月4日新华社向党中央、国务院领导提供的《国内动态清样》第2724期。引起了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同志高度重视,作出重要批示,促使阿尔寨石窟及百眼井于2003年3月2日被国务院批准增补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应当指出的是,国务院将一个已被国家文物局专家评审委员会否定的项目批准增补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第一次。
作者:内蒙古社会科学院首席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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