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写作的人,往往喜欢华丽的词藻,浓艳的笔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花哨”的文字。多年前一位从事新闻写作的同仁,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把采到的新闻素材精细加工,昼夜润色,希图妙笔生花,文香四溢。他的文章用词严谨,音韵美好,对仗工整,一时获得不少好评和羡慕。但是时过不久便难以为继,江郎才尽,日渐逊色。好比山珍海味吃不起了,不得不回过头来吃平常饭菜。而且重新审读原先的作品,觉得不乏夸张溢美之处,严格说来是失实的。某位音乐家说过,革命的音乐作品,不等于总是让声、器在高音部徘徊,而应依据内容需要,起伏升沉、错落有致。《黄河大合唱》或者《东方红》合唱团,主唱演员很受赞赏,而低音歌手同样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据说,俄罗斯大作家高尔基一开始写出的东西“美”词相连、“佳”句比肩,拿给一位成熟的作家看过之后,对他说:“浓艳的笔调削弱了文字的力量”,建议他换一种笔法写作。果然,其后,高尔基不仅写出来《人间三部曲》即《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而且发表了震动俄罗斯文坛的《鹰之歌》和《海燕之歌》。我国的好多文学作品,从前因为要增强“革命性”和“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假话、大话、空话连篇,表面上铿锵有力,实际上空洞无物。“文革”中流行的一种文艺形式叫“对口词”。也用点对仗、平仄手法,但实为政治口号的堆砌,缺乏起码的感染力。如今早已弃之不用了。各省市成立革委会时,必须请来最有“实力”的文人撰写给中央和伟大领袖的致敬信,读来调调很高,细品篇篇雷同,言之无物。有的开头要用好多个“最”或“最红”。如今拿出来阅读还令人哑然失笑,觉得那时候的人哪,为什么那么“假”!有一句广告词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很有哲理。你说某种东西比从前好一倍,好两倍,这都可以,但要说天下第一,世界无双,便缺了可信度,让人疑虑顿生。所以,说话写文章同做其他 任何事情一样,都得留有余地,而不可“无所不用其极 。” 同笔调浓艳对应的是朴实无华。尤其来自生活,取自民间的语言有时要比所谓华章美句有力得多。试举三例。其一、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借书中人物之口说:“认识的人多了,我就更喜欢狗,”把个法国资本主义上升阶段的尔虞我诈、虚伪做作、人欲横流讽刺得淋漓尽致。罗曼·罗兰同巴尔扎克、雨果等人一样,是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其著作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尖刻而深沉,但笔法朴素平实。其二,前苏联长篇小说《多雪的冬天》在描述一位二战后单身女人的无奈心情时写道:“她多想为孩子的事同丈夫吵嘴啊!可是,她既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平常得无法更平常的语言,连小学生都读得懂,却把卫国战争留下的严重后遗症以及受害者的痛苦心境表述得入木三分,震人心魄!其三,我国的文学作品中,也有类似的亮点。记得多年前读著名作家玛拉沁夫的《花的草原》,写一位国家健将、蒙古族长跑运动员杜古尔(记不太清了)回故乡省亲,小青年其米德向他挑战。杜古尔的“功夫”是从小放牧练出来的,得过国际大奖,未出茅庐的其米德是草原上的“梅花鹿”,按理说胜负没有悬念:未经过系统训练的其米德不是杜古尔的对手,然而,杜古尔毕竟经过长途跋涉还未来得及休息,有些疲惫。离约定的终点不远时,其米德领先一大截,杜古尔有些力不从心,他正在为故乡产生一位新的长跑健将而高兴,忽然一种忧虑和担心袭上心头:“这会让他觉得成功太轻易了”,于是,一首心曲在他心中奏响:“为了他,要超过他”!果然,他忘掉疲惫,拿出大赛中的勇气和毅力,奋力冲刺。结果以明显优势超越其米德。你看:“为了他,要超过他”,才七个字,还有一个重复的“他”字,可这是“文眼”,是点睛之笔,是全篇的制高点,多么的令人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