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乌苏,是一条河的名字,蒙古语意思是“黄水”。这条河流经乌审旗流程约80公里,鄂托克前旗流程约30公里。这是指现在的情形,而在从前向东南要延伸到陕北的横山北,向西南要延伸到长城脚下。鄂尔多斯高原几乎没有横贯的大河流,黄河也是从西南来到鄂尔多斯侧翼不敢穿越,乖乖地向北拐了个大弯,把整个鄂尔多斯绕了过去,勾勒出中国正北方黄河那段“Π”型构图。可萨拉乌苏河,她敢,她愣是从鄂尔多斯高原南端穿过,先是向东北,然后向东,又向东南。尽管由此付出一路的艰辛、冲击出一道数十丈深的河床、在不足60公里的直线距离内行程110多公里的沉重代价,但还是圆了穿越鄂尔多斯高原的梦,成为唯一一条横穿鄂尔多斯高原的河流。 我从小生长在这条河边,听了很多关于这条河的故事。提到萨拉乌苏,人们总是说“嘎拉柱萨拉乌苏”,把“河”隐去,光说“萨拉乌苏”。“嘎拉柱”是疯子或疯狂、暴躁、凶猛、癫狂之意。萨拉乌苏河,流浪湍急,多次改道,一旦发洪水凶猛异常,曾把一座古老的城市(大石砭古城)拦腰冲断,所以才有了“嘎拉柱”之名。 父亲给我讲过很多关于萨拉乌苏河的传说,其中有这样一则故事:从前,有个叫突葛依台吉的朝廷命官,一天喝醉了酒骑着他的烈性黄马来到拜因乌拉山下的一个叫做板升(意思是房子)的地方,只见有汪汹涌的大水被山岩阻挡着找不到出口,就地打转。突葛依台吉望着汪洋大水,大声喊:“为了醉酒的突葛依台吉找到亲人,为了迷途的大水找到水路,烈性黄马请在前面领路,被阻的大水请从后面跟过来!”然后纵缰扬鞭,掉头狂奔。于是被阻的大水冲开了一个口子,变成一股凶猛的洪水狂泻而来。突葛依台吉跑啊跑,忽然发现已经来到了黄河边,胯下的烈性黄马不知何时已把马嚼子咬断了。突葛依台吉见状,说:“喝苦酒喝醉的,突葛依台吉是疯子。咬断了钢马嚼子的,烈性黄马是疯子。冲出拦河坝的,洪水是疯子。扎,现在就让我们三个疯子过河吧!”他说完渡过了黄河,那股洪水就流入了黄河。此后,人们便把这股洪水变成的河叫做嘎拉柱萨拉乌苏河,把洪水冲开的口子叫做“阿玛萨尔阿玛”(“阿玛萨尔”是口子,“阿玛”也是口子,合在一起是“口子的口子”或“口子叠口子”)。 萨拉乌苏河并不很长,而且一条河而两三个名字:下游叫做无定河,上游从前叫做萨拉乌苏河,后来其中的一段归了陕北后叫做红柳河了(上游的河沟大量生长红柳,因此得名),甚至相邻的鄂托克前旗也愿意叫做红柳河,旗里办的一个文学杂志就取名为《红柳河》。这样一来,我们所要探究的萨拉乌苏河就更短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条并不起眼的小河,却在乌审旗乃至在鄂尔多斯这片土地上演绎了许许多多动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掌故。我们且不说1922年从萨拉乌苏河伊克陶亥(大沟湾)发掘“鄂尔多斯(河套)人”及古生物化石所揭示的距今14万至7万年前的远古历史及秦汉匈奴或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历史,只说说自从有了萨拉乌苏河这个称谓之后(假设自元朝才有了这个蒙古名字)所发生的与萨拉乌苏河有关的一些往事。 元代,这里为皇室安西王封地,曾设察汗淖尔宣慰司都元帅府,后又设行枢密院。当时为鄂尔多斯及周边地区行政、军事、经济、交通中心及驿站枢纽和皇家钱粮储备库,据说还曾是朝廷马场。当时马场管理机构设在察汗淖尔,而数以几十万计的马群则主要在今乌审旗、鄂托克旗、鄂托克前旗、杭锦旗一带牧放,其中宽阔的鄂托克旗都日本温都尔锡里是主要草场之一,如今锡里梁上星罗棋布的很多深达一、二百米的水井便可作证。多年来人们惊叹于古代水文勘探的精准,却猜不透水脉是如何找到的。最近我读白·特木尔巴根教授辑著的一本《汉籍蒙古族民俗文献辑著》,其中辑录了宋代周密撰《癸辛杂识·续集(上)》里的一段话:“北方凿井动辄十余丈深,尚未及泉,为之者至难。或泉不佳,则废已重矣。后见一术者云:‘凡开井必用数大盆,贮水置数处,俟夜气明朗,于盆内观所照者星光何处最大而明,则地中必有甘泉也。’试之屡验。” 1368年元惠宗北遁后,元朝势力继续与朱元璋抗衡,经过数十年的拉锯战争,到15世纪初形成北元朝和明朝南北对立之势,明朝沿所控制疆域始修东起山海关西至嘉峪关的万里长城。本来,万里长城从大同到银川到嘉峪关,直线应经过呼和浩特市、包头市和河套地区。但事实上长城过了河曲后不得不拐弯南下,让过鄂尔多斯也让过萨拉乌苏河及乌审旗,顺着榆林、靖边、定边才到银川北,绕了个很大的湾子,勾勒出正好与黄河相反的倒“Π”型构图。究其缘由,只能归咎于当年雄踞鄂尔多斯高原的北元右翼三万户是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这次我们参观修建于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的榆林城北的镇北台,上有一碑记载着修建该台的缘由及击破所进犯火落赤等外藩之骑的经过,并称“夫河南地(今鄂尔多斯地区),自祖宗以来至正统间,为我军土刍牧地,一日不戒使诸族窟穴其中。”说明从洪武年起这里曾由明军占领达70年之后又被北元收复,长城的倒“Π”型走向就此形成。 翻开北元时期萨拉乌苏河地区的历史,除了外部与南部明朝时有战争外,内部也有过一些可圈点之事。如北元图们札萨克图可汗(1558-1592年在位)实行政治改革,放权于五位大臣执政时的首席大臣呼图克台彻辰(1540-1586年)就出生于萨拉乌苏河南岸的一个叫芒茹克布拉克的地方。他文治武略,曾代表北元朝与明廷谈判,率兵平息卫拉特叛乱,收复吐蕃,与土默特王阿拉坦汗一起迎请吐蕃高僧索南嘉措来鄂尔多斯传播黄教,封其为“达赖喇嘛”(三世),修建内蒙古地区第一座黄教寺庙“大石砭庙”,撰写政教合一政纲《十福善白史》一书。其曾孙萨冈彻辰(1604-1669年)继承曾祖衣钵,除参与政务,带兵打仗外,还潜心著述,编写了蒙古族三大历史经典之一《蒙古源流》。萨拉乌苏地区重视书面文化的传统一直未间断,近代诗人贺希格巴图即其一例,最近苏力德苏木和乌审旗文联结集出版了6卷本《贺希格巴图全书》。此外,乌审旗第十代札萨克巴达拉胡(1808-1884年)还曾组织文人贤达编写了《珍珠念珠》、《明镜》两部书,开了乌审旗由官方组织写书的先河。 1635年,北元汗廷直属察哈尔部在皇太后和儿皇帝率领下由青海东去沈阳归顺后金,途中路过萨拉乌苏河,随行的护旗手突克奇氏部众带着成吉思汗创制的蒙古大帝国国纛察干苏力德和军麾哈喇苏力德悄然留在了萨拉乌苏河一带。于是,萨拉乌苏河两岸就有了北元留下的成吉思汗察干苏力德和哈喇苏力德、木华黎留下的成吉思汗授予木华黎的察干苏力德和哈喇苏力德、成吉思汗名将哲别留下的阿拉克苏力德以及后来的呼图克台彻辰哈喇苏力德等多枚苏力德,还有与清朝对峙中败北的葛尔丹的哈喇苏力德也莫名其妙地落户在这里。本来,萨拉乌苏地区老百姓就有在各家门前祭祀赫依摩力苏力德的习俗(家里有人去世,须取下经幡,斜放旗杆,跟现在的降半旗差不多),现在又有了这些各种来历的苏力德,就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蒙古族苏力德文化现象。2006年5月,中国民协派专家来实地考察,惊奇于这一特殊的文化现象,命名乌审旗为“中国苏力德文化之乡”。 满清征服北元后将所辖蒙古本部分作106个旗,外蒙古57个旗,内蒙古49个旗,萨拉乌苏河被划入内蒙古49个旗中的鄂尔多斯右翼前旗(乌审旗)。然而这条“嘎拉柱萨拉乌苏”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温驯。道光八年(1828年),这里爆发了反抗乌审旗札萨克桑杰旺钦暴政的“独贵龙”运动。传说运动由普力杰、珠儿扎嘎、哈拉金巴瓦三人发起。他们在一座高梁上聚会,经过密商,决定以“独贵龙”形式发动群众造反。这时,哈拉金巴瓦发话了,他说:“咱们起事,须先向长生天发誓,用活人祭旗,这样才可振威凶悍、无往而不胜。这样吧,你俩年轻,好好领头干,我年龄大,就用我的心祭旗!”遂拔出刀,划开了自己的胸膛。普、珠二人遂用哈拉金巴瓦的心祭了旗,开始了萨拉乌苏历史上的第一次“独贵龙”运动。后来这座梁就叫做“珠日赫胡日呼”。“珠日赫”,蒙古语意思是“心”,“胡热呼”,蒙古语意思是“聚会的地方”。乌审旗号称胡热呼之乡,总共有13个胡热呼。这次的“独贵龙”运动取得了预期的胜利,迫使清朝政府罢免了桑杰旺钦的札萨克职务。从此,乌审旗的“独贵龙”运动一发而不可收拾,风起云涌,并波及整个鄂尔多斯地区,隔几年爆发一次,先后持续了整整一个世纪。后在席尼喇嘛领导下,成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一部分,1926年9月在第三国际的直接指导下,成立了中国境内第一个红色政权——乌审旗公众委员会,维持了4年之久。这是萨拉乌苏儿女对中国革命的一大贡献。 萨拉乌苏一带有几种特殊的植物,沙蒿、柠条、子母柳和鼠李。鼠李,堪称是这里的“胡杨”或“梭梭林”,长得慢,千年不死,千年不朽,坚硬无比,有点像萨拉乌苏人的性格。原先在巴图蒙克达延汗和满都海彻辰哈屯陵寝及其子孙巴尔斯宝鲁德济农、呼图克台彻辰陵寝周围的哈喇禁地里生长的全是这种鼠李,树冠很大,一棵树下可容一群马乘凉。可惜“大跃进”和“文革”,两次向沙地要粮,砍了个精光,如今只有一些小树苗在拐角旮旯的地方静静地的生长。这里还有几种与人的生活、信仰及文化息息相关的植物,乌拉草、沙地柏、红柳。乌拉草是火种,从前没有火柴,人们用燧石击火镰点燃乌拉草,才能取到火。沙地柏是祭祀品,蒙古名“阿日查”,其叶冬夏常青,人们举行祭祀活动时,将它摘下来与其它祭品一起焚烧,以寄托虔诚与崇敬。因此,诸多祭祀文中都会出现阿日查的大名。红柳则是辟邪神物,萨拉乌苏河也叫红柳河,其生长地不必细说。红柳皮红质地细密且坚硬,牧民们多用它做鞭柄、马绊卡子等。 萨拉乌苏河地处毛乌素沙地,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气候条件,决定了这里十年九旱、植被稀疏、鸣沙相连,也坚定了这里的人民敬仰天地、崇尚自然、呵护环境的信念,造就了这里的人民与干旱作斗争,种树种草,绿化家园的光荣传统。萨拉乌苏人始终认为天是可以感化的,他们年复一年不停地祭敖包,祈求甘露,祈求吉祥,已有遍地的各式各样敖包。今年6月20日是鄂尔多斯历法八月十三(阴历五月十三),是很多敖包的祭祀之日。蒙古人崇尚的数字除了9之外就是13了(欧洲人忌讳13,是否跟当年成吉思汗征服欧洲有关呢?)。可6月19日我们到乌审旗时,还没等祭祀开始,已是大雨滂沱了。也许这是天人之间的一种默契,抑或是这里人民的虔诚所致,天地感应吧。难怪中国民协也命名乌审旗为“中国蒙古族敖包文化之乡”呢。 传统,是遗产。优秀的传统,物质的、非物质的、精神的、思想的、风俗的,要将其继承好,需要做许许多多实实在在的工作。但要将其一下子全部遗弃掉,也还不那么简单。“文革”够狠的吧,庙拆了,可现在那些庙恢复如初,甚至更雄伟了,连呼图克台彻辰和萨冈彻辰庙也修复一新,这是因为这里是蒙古人第二次接受佛教时三世达赖喇嘛捷足先登的地方,呼图克台彻辰则是其始作俑者;书都烧了,可如今乌审旗人几乎人人写书,已经出版了1000多部,这是因为这里的书面文化从呼图克台彻辰和萨冈彻辰那时就开始了。乌审旗还是被中国民协命名的“中国鄂尔多斯歌舞之乡”。这里的歌舞传统由来已久,过去在战火弥漫、颠沛流离的年代,民间歌乐手们没有把挂在蒙古包哈那上的传统乐器丢失,举行婚礼时,三天三夜歌舞不断,靠的是他们的歌喉和这些可以随身携带的乐器。2009年,乌审旗开始打造马头琴文化,仅仅用了两年时间,不到10万人的一个旗就有8000人会拉马头琴了,新成立的乌审旗马头琴乐团赴蒙古国参加国际马头琴艺术节,竟拿了第一回来。 如今,随着市场经济和城镇化的冲击,传统文化生存空间急剧缩小,文化的传承保护面临及其尴尬的局面。然而萨拉乌苏人没有因此而无奈下去,他们找到了新的拓展空间,开始兴起博物馆业,短短的几年里先后建起了“萨拉乌苏遗址陈列室”、乌审旗“非物质文化遗产展厅”、“乌审旗文献馆”、“中国马头琴文化博物馆”、苏力德苏木“游牧文化博物馆”、图克镇“萨冈彻辰文博馆”、乌审召“生态文化展览”、巴图湾“大夏——匈奴文化博物馆”、乌兰陶勒盖“天然气博物馆”等13家,并拟新建乌审旗博物馆、乌审旗历史博物馆、乌审旗民俗文化博物馆、伊西革命历史博物馆、席尼喇嘛博物馆、中国敖包文化博物馆,乌审旗自然生态沙漠文化博物馆等多家。如此看重博物馆业,在全国尚属首位。 别看乌审旗很小,只有11000多平方公里,很多方面在全区乃至在全国很有名气,其中首屈一指的便是萨拉乌苏文化。
作者单位:内蒙古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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