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源流》是蒙古族三大古典史诗著作之一,其史学价值早已为史学界所认可。札木萨拉诺深刻而明确地指出,《蒙古源流》“乃研究中世纪蒙古史(主要是14至17世纪,明、清两代)方面的贵重纪念作品……以规模宏大、民族性强,叙述综括且确切,获得与《蒙古秘史》共称的地位。尔后在蒙古人中间不再有此类性质的历史、文学作品出现。《蒙古源流》无疑是其中最出类拔萃、价值最高的著作之一。”[1]就其深广的内容看,第一,它不仅是蒙古族的黄金史纲,继《蒙古秘史》后,完整系统地记述了蒙古黄金家族的沿革。第二,它也是少有的,记述佛教发展史的系统著作。它记述了佛教的起源,娓娓动听地讲述了它是如何传到吐蕃,又怎么传到蒙古地方。特别是佛教在蒙古地区传播发展的历史,记述详尽,而且生动有趣,动用了作者萨冈彻辰的文学艺术才华和功夫,用形象的、生动感人的故事,宣扬佛教的宗旨。它较为完整地记述了佛教的沿革,这一点不容忽视,应当充分予以研究,充分认识它的社会价值。
南怀瑾先生在《中国佛教发展史略》中说:“仅从学术观点立论,那么,释迦牟尼在印度上古史上,与中国孔子的用心,并无多大的差异之处。仲尼惧王道不彰,人心陷溺,邪说横行,于是删诗书、定礼乐、著《春秋》,以明经世宗旨,存道统以续文化精神。他和释迦牟尼的斥外道、说正法、存平等、行教化、正思维、伸智慧,彼此用以救世救人的存心和精神,虽然稍有出入,但距离并不太远。”[2]以此说,佛教产生的最初动机和目的,唯在慈悲救世,和孔子的思想是相合的。
萨冈彻辰生活的年代已是佛教盛行,而且是推行政教合一很久的元朝时期之后。他是有文化的人,有条件研读佛教著作,深入认识佛教教义。一个彻底了悟佛教的人,他会对佛教作出自己的明确判断的。他是在崇敬之余,自觉视如拱璧而潜心利用佛教的魅力,于是就将佛教作为利器,最充分地在自己的著作中加以渲染,张扬佛教的宗旨。陈寅恪先生在研究《蒙古源流》后,他在《彰所知论》和《蒙古源流》的论文中说:“《蒙古源流》之作,在元亡后将三百年,而其书之基本观念及编制体裁,实取之于《彰所知论》。”[3]这是准确的论断。
《彰所知论》是西藏佛教界上层人士八思巴所著,主张印度、西藏和蒙古同源论。他的佛教思想为元朝忽必烈完全接受,聘他为国师,推行政教合一的主张,影响很广、很深。其理论虽属荒谬,萨冈彻辰在思想深处未必能接受,但他却在写作《蒙古源流》时完全接受了。
萨冈彻辰竭智尽忠地精选佛教和蒙古族的经典故事,以饱满的热情,娓娓叙述,通过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充分表达他的人生追求。他多么渴求友善、诚信,人和人之间有情有义,讲仁、义、忠、厚,少一点尔虞我诈,多行十善福。正是佛教的教义,打动了他的心,让他信奉佛教,又竭智尽忠地宣传佛教。这实在也是他在追求自己的理想,他用生命的代价著就了不朽的《蒙古源流》,我以为,《蒙古源流》也实在是正面宣扬佛教教义的大书。如真要弘扬佛教宗旨,首当推崇《蒙古源流》。
深知《蒙古源流》的来龙去脉,写作动机,再来看《蒙古源流》的佛教叙述,那就应当拂去神秘的、离奇的外衣,知其本核。用理智的思维,吸取正能量,求得人生的升华。南怀瑾先生在理智地研究佛教后,深有感慨地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迷则为凡,悟则成圣,圣由自悟,不从他得,故必以彻悟的觉性,求证本际之真如,然后可与宇宙心物的生命根源,同具寂静,到此可了生死,可齐物我,这便是无上妙性的如来佛境。”[2]人的知识、性格、品貌、价值,或者说是凡还是圣,都不是天生的,皆需通过人生的砥砺、自悟,方可求得本际真如。社会文化、佛教等是影响人生升华的力量之一,这是萨冈彻辰先生坚信的。自然他就会更加自觉地利用这一利器,把自己的思想追求,最充分地装进《蒙古源流》中。为此,他在写佛教发展时,充分展现美、丑、善、恶的矛盾斗争,又总是以义战胜邪恶,显示佛教的神奇功力。他渴望平等,呼吁各类教徒同守教规,不分主仆;他渴求和平,厌恶战乱,禁止相互杀戮。他让佛主腾云驾雾,劝化已进入拼杀的双方放下刀剑,化干戈为玉帛;他爱护草原的骏马,他通过佛教的力量,让那些随意杀食骏马的人从内心感到愧疚,自责;他诅咒让无辜的活人为“高贵”的死人殉葬,他编出离奇的故事,让那个主张殉葬的人,死后不得安宁,留下罪名,众口唾骂,臭名远扬;他鄙视某些贪污腐化,无限制地追逐色娱,以致忘义忘仁,甚至丢掉国政。说他们是违背佛祖的教化,让他们后悔莫及。从许多事实可以看出,他在写《蒙古源流》时,以三段论的结构方式,把佛教活动引入史学著作中,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确定的。可谓独树一帜!为此,他付出了艰辛的劳动,不仅要熟悉佛教的普通知识,还把印度的历法弄懂,在书尾诗中写出成书时间。真是认真而又专心致志。
札木萨拉诺认真而深刻地研究《蒙古源流》后,他郑重地指出:《蒙古源流》“作为佛教——喇嘛教史材料,仅以佛教原理的叙述一点而言,亦足与吉古昧纳姆卡《佛教史》,同列为重要资料。”[1]这个结论非常可信!通读《蒙古源流》,书中所讲佛教知识和那生动诱人的故事,你也会被感动的,也会得出上述结论的。
重新认真研究和认识《蒙古源流》,可以定位为:一是史学著作,是蒙古族的史纲。二是佛教简史,在介绍佛教发展中宏大佛教教义,用佛教的正统正宗思想去影响人,净化人的心灵,让社会美好。从这一视角看,原作中详细叙述聘娶文成公主进藏、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以及末尾七十二行诗都是不可缺少的内容。然而,蒙古族学者道润梯步先生在他于1981年由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新译、简注《蒙古源流》(精装本)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将迎娶文成公主进藏的内容全删去了,还将七十二行尾诗删去不少。乌兰的《〈蒙古源流〉研究》(辽宁民族出版社2000年精装本)虽然补齐了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进藏的内容,但七十二行尾诗依然不全。要全面理解《蒙古源流》的内容,特别从佛教学的内容说,以什么理由删去上述内容都是不妥当的!
重新认识《蒙古源流》的社会价值,是很必要的。也有利于正确对待宗教正当活动,驱除极端宗教活动。
注 释
[1]佐口透著,潘世宪译,库伦本:《〈蒙古源流〉一斑——介绍札木萨拉诺之研究》,原载于内蒙古大学蒙古史研究室编.蒙古史研究参考资料(第一辑)1962、12、7曰。此文后又编入鄂尔多斯乌审旗《纪念萨冈彻辰诞辰400周年文集》(简称乌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
[2]南怀瑾:《中国佛教发展史略》,[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
[3]陈寅恪:《彰所知论与蒙古源流》原载1931年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二本第三分册。后载于鄂尔多斯乌审旗《纪念萨冈彻辰诞辰400周年文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年。
作者:鄂尔多斯理工学校退休教师,鄂尔多斯学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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