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曾有一座喇嘛庙,俗称“佛爷庙”。庙宇坐落在准格尔旗沙圪堵镇南30华里的双山梁村。这里属于典型的丘陵沟壑地带。庙宇建在一处北高南低的开阔宽展的坡地上。建筑坐北朝南,依次有大殿、独瓜(小殿堂,下同)、戏台。独瓜与戏台之间相距100米左右,为空地。独瓜东西各有一座小殿和一处院落。大殿约60平方米,里面供奉着一尊高两米左右的泥塑大佛,靠墙挺立,色彩浓重,令人起敬。独瓜约200平方米,东南西三面高出地面,有砖垒的花格围墙,南墙中间有石阶供人上下。与独瓜北墙成一线的两座小殿,15平方米左右。西面的小殿供龙王爷。我小的时候,遇到大旱之年,常能瞭见几十个人在炎炎烈日的烧烤下列队到这里祈雨的场景,那沉闷的咚咚作响的鼓声,那领头人沙哑凄厉的呼叫(祈雨)声,至今难忘。龙王殿西,有一进四合院,约400平方米,为喇嘛僧人的住所。东面小殿供奉的神仙名,我忘记了。独瓜东南面有一进四合大院,约2500平方米。1954年我上小学时,其房舍成了学校的教室。南面的戏台,约80平方米,逢年过节在这里可看到《山西梆子》《二人台》等戏曲的演出。庙宇的空地上,零星栽植有木瓜树(文冠果)、榆树,还有一种大叶乔木,当地百姓叫“驱(音)树”。所有建筑都为砖木(全部松柏木)结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顶部铺着琉璃瓦,很漂亮,远远望去,金碧辉煌,蔚为壮观,成为当地唯一的最漂亮的建筑群(周围老百姓,多住土窑洞,住房的也都是土木结构)。庙宇往东几里地,为深沟,称倪家圪卜,只住一户倪姓人家,养有一匹远近闻名的只认从主人的大骡子,见了生人,抛蹄撂蹶,嘶鸣咆哮,令人害怕。庙宇南一二里地有深沟,叫佛爷沟。传说庙里所供之佛,就是该沟石崖塌方跌落出来的,是一尊金质小佛,被人拾得后视为奇闻异事,于是人们就在沟北平展的地方建了这座庙,将其塑造在大殿大佛的肚子里,当神仙供奉起来,“佛爷庙”就由此得名。佛爷沟没有人烟,可散见一些天然石洞,成了狼的住所。我小的时候,亲眼见村子里有人从狼窝里将狼崽捉回家玩耍的场景,那小狼崽和本地小狗崽除毛色不一样外,其余真还很难区分哩。因为狼窝离村子不远,村子里常有狼的踪影出没,偶尔还发生人畜被伤害的事情。我五虚岁时,就被狼在臀部咬了一口,所幸大人追赶及时,才未被叼走,给我留下三处终生不退的伤疤。沟坡深处埋藏有一种称之为“快炭”的煤,入冬,当地百姓就下到沟底打出的窑洞里挖煤,成为他们通年做饭取暖的燃料。庙南偏西是一道平梁,有大路曲折延伸到我家住的黄草坪。平梁北有条长壕,通到南北走向的长达20华里的贾明沟。长壕北坡离庙宇约一华里的地方有几眼窑洞,里面住着一位瘸喇嘛和他的班弟(百姓读作“板定”,即徒弟)。西面为一漫坡式的平梁,一直延伸到贾明沟底。北面从坡顶再往北,也是一道深沟。 有关该庙的资料,作者找到了几样。《内蒙古自治区地名志·伊克昭盟分册》称:该庙名曰“布日罕图音阿贵”,为清乾隆后期建造。而乾隆皇帝于1736年至1795年在位。若“后期”为20年,当建于1775年至1795年间。如此推算,该庙至今该有200多年的历史了。又据《伊克昭盟志》“民国初年准格尔旗昭庙情况表”载:该庙在王府所在地东南130里,名曰“萨木腾达尔斋林”,汉译名和赐号为“巴尔横图寺”。有德木齐(专司经卷的喇嘛)1人,一般喇嘛14人,殿堂数4座,殿堂间数36间,喇嘛住宅52间。又《准格尔旗志》载:“佛爷庙,又名补音恒图寺,位于沙圪堵乡双山梁村。清代时有喇嘛30人,1941年有9人,1955年有16人。清及民国时,有昭庙土地200亩。该昭于‘文化大革命’中被拆毁。”从这些记载可知该庙有三个名称,一个是本名“萨木腾达尔斋林”,一个是汉译名和赐号“巴尔横图寺”(有时称“布日罕图音阿贵”或“补音恒图寺”),再一个就是俗名“佛爷庙”。该庙在“文化大革命”前一直有喇嘛的佛事活动。在我1960年离开家乡到沙圪堵准旗第一中学读初中之前,亲自见过被当地百姓称为“打会”的热闹场面。它可能就是喇嘛们的经会,周围召庙的喇嘛也前来集会,一般要举办好几天。遇上喇嘛们“打会”时,我们可利用课间十多分钟的时间,赶到“打会”的地方——独瓜的南门口往里观望。在最北面设有高高的一个座位,那里可能就是他们的头头(达喇嘛,百姓称“大喇嘛”)坐的地方。左右两边排列两行方桌,桌上放着锣鼓大镲法号等乐器,方桌与墙壁间坐着两排诵经的喇嘛。喇嘛们都是光头,穿着紫红色的长袍(袈裟),个个双手合十双眼紧闭,集体朗诵经文,拿腔作调,似念似唱,梵音袅袅,特别好听。其中,有一个喇嘛头戴鸡冠形高帽,手拿一只戒尺,在诵经场上来回走动,可能是监督喇嘛诵经的,据说听见哪个喇嘛念错了,就用戒尺在那个喇嘛的头上蹭几下,以示警告。喇嘛们念一会儿经文,就鼓乐齐鸣,奏一阵音乐,新奇有趣。 平时,庙里没有佛事活动,倒也清静。住庙喇嘛也没有什么事。但有的喇嘛,还能为周围百姓办一些事。如一个叫三喇嘛的中年喇嘛,特别受人称颂。他长相周正,不苟言笑。据说他有止雨的本事。只要有百姓说的拉豌豆雷(雷电一个接一个,接连不断地打,声响如石磨磨豌豆),预示要下冰雹时,或刚下开冰雹,他就到戏台上诵经止雨。如诵经不起作用时,他就将自己的袈裟从底部向上撕裂一道口子,天上的云彩就从头顶向两边散退,当地就可免受冰雹之灾了。有的喇嘛,则人闲生故事,不守教规,做一些出格的事。前面提到的那位瘸喇嘛,身材胖个头小,厚嘴唇经常呲开来,笑眯眯的,形象和蔼可亲。就是此公,有时到僻静人家串(嫖)人家媳妇。“文革”后,上年岁的几个住庙喇嘛陆续死了,佛事活动也基本不搞了,只留那个“板定”还在,但还了俗,娶了媳妇,生了几个小孩,和其他汉族农民一样,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 “文化大革命”中,庙宇被当地群众列入“四旧”而遭到拆毁破坏,其时有人还想砸烂佛像后看一看那尊金质佛爷是何等形象,但一无所获。200多年的文物古迹就这样遭了灭顶之灾,令人痛惜。 庙宇距我家住地黄草坪只有两华里。20世纪50年代,政府利用独瓜东南面那一进约2500平方米的方形院落,设立了一所公立小学,就叫“佛爷庙小学”。我有幸成为该校的第一班学生(见图1,准佛小高小第一班师生合影)。在这里,有一位我最为佩服的老师,即代语文课的杨耀先老师。他在教学之余,通读了《新华字典》《四角号码词典》和《新知识词典》,每看一个字或一个词条,在字或词的下面用铅笔划上一道,对我们影响至深。我高小毕业后再没有见到他,据说他一直在准旗从事教育事业,难能可贵。因为有这所小学,使周围十里八乡的适龄儿童有了上学的地方,使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孩子能接受到正规的教育,为以后跳出农门奠定了基础。我们这个班,后来有十几个同学继续深造,有的上到大学毕业,有当干部的,有当医生的,有当老师的,有当工程师的等等。可以断言,没有这所学校,就不会有这些人的今天。后来政府扩建这所学校,在学校旧址南几十米远的空地上建起两排土木结构的新校舍及一排教师宿舍,还有操场、篮球场等,入学的孩子也越来越多。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还办过初中班。本人1968年高中毕业回乡后,曾于1969年至1971年在这所学校里代过六年级的语文课兼班主任和七年级的数学课。1972年我上大学后,和这所学校再无来往。想不到,20世纪末,随着学校附近生态环境的日益恶化,人们的生存异常艰难,于是政府组织了移民,如黄草坪的村民,无一例外地全部移居到了沙圪堵等地。相随着这所学校也办不下去而停办了。 在这里,还有一件令我终生不可忘怀的事。我在该校任教期间,放学后,曾从拆毁的庙宇废墟瓦砾中捡得往家里担过几担烂半砖头,用其垒过花台,铺过炉台等。20世纪80年代我生病(冠心病)后,父亲求神算卦,说我所得之病,是因担砖亵渎神灵所致,只有给庙宇上布施,到大松树墕领牲,才可求得神灵的宽宥。迷信虔诚的老父亲不敢怠慢,赶紧敬神许愿,并一一照办还愿,希冀我能尽快康复。 除办学校之外,政府还在这里开办过供销合作社,极大地方便了附近群众。一般日用百货,如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纸张布匹等都有。不然,他们得到20里开外的五字湾或哈拉寨采买。这里还是沙圪堵人民公社双山梁大队的办公地,我高中毕业回乡后,曾任过几个月的大队会计,在这里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佛爷庙,这座沧海桑田经历二百多年历史的佛教殿堂,演绎过很多传说和故事。又是当代双山梁村民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中心,对社会进步产生过诸多积极的影响,是一个不该被遗忘的地方。 自从1982年哥哥和我将父母亲的家搬到海子塔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可思乡之情悠悠不断,不时袭上心来。每当此时,心中慊慊,难以言表。仅以此文,献上我对家乡及其父老乡亲还有佛爷庙小学及其老师的深切怀念和真诚感恩。佛爷庙虽然从地球上消失了,却会永远留存在历史的记忆中。 作者:阎秉忠,鄂尔多斯学研究会专家委员会委员 来源:鄂尔多斯学研究会主办《鄂尔多斯学研究》专刊,2018年第二期 |